崔锦棠还未走近清荷园,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苍老的咳嗽声。
“祖母。”她的声音极轻极柔,像一缕清风,瞬间便消失不见了。
她躲在槐树后,槐树树干粗如一人合抱,高出院墙一大截,一簇簇羽状复叶从暗灰色的树干与黄绿色的枝杈间伸展出来,密不透风,毛茸茸黄白色小花密密匝匝分布在叶间,浓香馥郁,萦绕鼻尖,让她浸泡在儿时的回忆中。
槐树的树干上系了一个秋千,她喜欢迎着风将秋千荡得老高,像鸟儿自然翱翔于天际,祖母搬个躺椅在旁边看着,不时唤上两句,“当心点,别摔了。”
这座忠勇侯府唯一值得她挂念的人便是祖母,也不知道杨时商会不会苛待祖母。
实榻木门枝丫一声打开,出来一个老大夫和两个小丫鬟,都是她从未见过,待两人消失在院门,她见四下无人,才慢慢走出来。
院门那一角鲜亮的衣裳让她顿住脚步,是一个老嬷嬷,她手捧着针线,竟然就在门槛下坐下来,开始做针线。
里头一阵阵咳嗽声,她恍如未闻,只沉心捣鼓手中的丝线。
她倒吸了一口凉气,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祖母在侯府中势力早就被架空,身边全换上了秦氏的心腹。
还不知道她们平时如何糟践祖母。
她气得浑身发抖,死死咬着嘴唇,风一吹,槐树簌簌作响,叶顶上的小花随风飘落,恰好吹在她的鼻子下,她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。
“谁在哪?”老嬷嬷放下针线,目光如刀朝向这边。
崔锦棠从怀里拿出一张人形黄符,在背面画了几笔,拿出一贯钱,用钓鱼线连接在黄符下,她手指一挥,那一贯钱便悬浮在半空中。
老嬷嬷见钱眼开,伸手去抓一贯钱,那一贯钱似长了翅膀一样,偏不让她得手,她追着一贯钱出了清荷园。
刚施完法,崔锦棠觉得有些疲惫,她强撑着身体,从树后走了出来,来到老太太的卧房,三长一短扣门,这是她小时候听伯父讲侦探故事,从里面学来的敲门暗号,还特意跑到祖母跟前炫耀,她相信祖母会记得的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沧桑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惊喜。
门一打开,阳光在阴暗的房间中投射一块方形的光斑,屋内的沉闷、病气被阳光一晒,便消失无影无踪。
祖母半靠在床榻上,背后垫了一个软枕,身边服侍她的是许嬷嬷,她当初的陪嫁丫鬟。幸好祖母身边还有一个可靠的人。
“祖母,我是阿瑾。”她眼睛亮堂堂的,扑在祖母的怀里。
老夫人浑浊的眼里闪烁点点泪光,激动得说不出话,她喉咙如堵了一团棉花,哽咽着,“阿瑾?”
“我修炼了法术,一时走火入魔反噬,变成了五岁的样子,不过应该有办法治愈。”崔锦棠向老夫人解释。
老夫人微微笑,腮帮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,看得崔锦棠心如刀割。
这个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,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皱纹,她亲历过心碎欲绝的丧亲之痛,她的丈夫和长子都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还,她的女儿孙子被山匪劫持,下落不明,想必这一个个噩耗早就击垮了她,才会让一个虎门独女每况日下。
“祖母,你身体怎么样了?”崔锦棠握住祖母的手,她的手黑褐的斑点遍布,干枯如同树皮,不复往日的温润,她心中酸楚,眼眶蒙上了一层雾气。
祖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柔声道:“祖母的身体硬朗着呢,杨时商爱面子,不敢明面上亏待我,秦氏那个狐媚子,几乎把我身边的老人都调走了,换上她的人盯着我。别的倒是不敢做。”
崔锦棠磨牙道:“她竟敢如此对待祖母!我绝不放过他们。”
祖母笑了笑,点点她的鼻子,:“阿瑾,祖母知道你孝顺,但是他现在是正四品军候,有爵位有实权,你如何是对手?如果她知道你还活着,他怎么能饶过你?”
崔锦棠眼神坚定地说道:“祖母,我已经长大了,不再是需要你们保护的小姑娘,我已经筹谋多年,我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!”
她如何忍心告诉祖母,祖父和伯父的战死另有内情,任何一点刺激,恐怕都会要了这个老人的命。
“阿瑾,听祖母的,不要掺和到这一趟浑水中,他背后还有太子呢,你好好过日子,过去的就忘了。”老夫人语重心长劝慰她。
崔锦棠不敢让祖母操心,便扯开一抹笑容,含糊应了声,心道:恐怕太子很快就自身难保!
一路上,崔锦棠听见奴婢们的窃窃私语,话里话外都在嘲讽秦氏。
“小家子出身就是不一样,连侯府都管理不好,青天白日茅房被炸了,弄得侯府乌烟瘴气。”
“就是,平日里奖赏还吝啬,不如大夫人当家的时候。”
“别说了,小心让那浪蹄子听到,将你发卖出去。”
“她发卖了还少人吗?大夫人从前的心腹全部发卖了!”
……
她听罢,默默叹了一口气。
崔锦棠出了忠勇侯府紧绷的弦也松开了,听见珠玉欢喜喊她一声,“小姐”后,她晕了过去。
她醒来的时候,已然躺在楚王府的床上,她一动用术法,便会头晕目眩,体力不支,她知道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呆在裴元慎旁边,让自己迅速恢复体力。
“阿棠,你可算是醒了!我好担心你喔。”裴昭昭见她睁开眼睛,凑到她的跟前,眼里满是担忧。
楚王妃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,“大夫说你身体太虚,喝碗参汤,是不是以前日子苦,熬坏了身体骨?。”
崔锦棠心里一暖,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喝下去,驱散了体内的恶寒,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,“多谢王妃婶婶。”
见崔锦棠苍白的脸恢复了血色,她暗暗舒了一口气,崔锦棠这些日子养在王府,皮肤白嫩了不少,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美人。
“阿棠,侯府的茅坑是你炸的?今日京中都传遍了,忠勇侯府屎臭味熏得方圆几里都闻到,附近权贵人家搬去了别庄住,话里话外都嫌弃得不得了。”楚王妃轻笑一声。
“杨二小姐还掉进了粪坑!”崔锦棠呲着牙花子笑。
连丫鬟也忍不住,哄堂一笑。
崔锦棠见楚王妃欲言又止,似乎有话要说,“王妃婶婶,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?”
楚王妃一愣,这个小妞果然心思玲珑,“我前日进宫探望太后,太后气色不好,镇日作噩梦梦见前太子,太医署也查不出病因,我一时说漏了嘴,多得你治好我的头疾,太后便想请你入宫一趟。”
楚王妃忧心忡忡,一入宫门深似海,阿棠能治好太后皆大欢喜,如果没有治好,说不定太后会怪罪,她真的左右为难。
“前太子?”
前太子萧宸活活烧死在东宫,此事成了宫中密辛,无人敢提及。
楚王妃马上捂住崔锦棠的嘴巴,手指抵在嘴唇前,“阿棠,今后不得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前太子,是要掉脑袋的。”
她怕小孩子失言,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,楚王府也脱不了干系。
“阿棠知道。婶婶放心。”崔锦棠笑眯眯。
“王妃婶婶带我进宫去,或许我能治好太后。”崔锦棠躺在雪白的被衿里,衬得她的小脸更加莹润洁白,像一颗熠熠生辉的东海明珠。
忠勇侯唯利是图,他忌惮从前的一切东窗事发,必然不会留下她,但是如果她得了太后青眼,那么忠勇侯还是要认回她。
她望着瑰丽色的天空,云霞渡上金边,将王府的屋檐如同笼罩着橘红薄纱,她一定要光明正大重回忠勇侯府,让母亲牌位重新放在忠勇侯府的祠堂内,让她的便宜老爹一点点身败名裂,众叛亲离。
孟春走进来,在楚王妃耳朵嘀咕几句。
楚王妃一边听一边攥紧手帕,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,“这个贱人终于让我抓住把柄。”
更新时间:2025-03-14 00:02:56